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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學庵筆記 陸游
卷一
徽宗南幸至潤,郡官迎駕於西津。及禦舟抵岸,上禦棕頂轎子,一宦者立轎旁呼曰:「道君傳語,眾官不須遠來!」衛士臚傳以告,遂退。
徽宗南幸還京,服栗玉並桃冠、白玉簪、赭紅羽衣,乘七寶輦。蓋吳敏定儀注雲。
高宗在徽宗服中,用白木禦倚子。錢大主入覲,見之,曰:「此檀香倚子耶?」張婕妤掩口笑曰:「禁中用煙脂皂莢多,相公已有語,更敢用檀香作倚子耶?」時趙鼎、張浚作相也。
建炎苗、劉之變,內侍遇害至多。在秦同老者,自揚州被命至荊楚,前一日還行在,尚未得對,亦死焉。又有蕭守道者,日侍左右,忽得罪,絀為外郡監當,前一日出城,遂免。
臨安父老言,苗、劉戕王淵在朝天門外,今都進奏院前。然《日曆》及諸公記錄皆不書,但雲「死於路衢」而已。邵彪所錄謂「死於第」,尤非也。
鼎澧群盜如鐘相、楊麼(鄉語謂幼為麼),戰舡有車船、有槳船、有海鰍頭,軍器有拏子(其語謂拏為鐃),有魚叉,有木老鴉。拏子、魚叉以竹桿為柄,長二三丈,短兵所不能敵。程昌禹部曲雖蔡州人,亦慣用拏子等,遂屢捷。木老鴉一名不藉木,取堅重木為之,長才三尺許,銳其兩端,戰船用之尤為便習。官軍乃更作灰炮,用極脆薄瓦罐,置毒藥、石灰、鐵蒺藜於其中,臨陣以擊賊船,灰飛如煙霧,賊兵不能開目。欲效官軍為之,則賊地無窯戶,不能造也,遂大敗。官軍戰船亦仿賊車船而增大,有長三十六丈、廣四丈一尺、高七丈二尺五寸,未及用而岳飛以步軍平賊。至完顏亮入寇,車船猶在,頗有功雲。初,張公之行,趙元鎮丞相以詩送之雲:速宜淨埽妖氛了,來看錢塘八月潮。
鼎澧群盜,惟夏誠、劉衡二砦據險不可破。二人每自吒曰:「除是飛過洞庭湖。」其後卒為嶽飛所破,蓋語讖雲。
趙元鎮丞相謫朱崖,病亟,自書銘旌雲:「身騎箕尾歸天上,氣作山河壯本朝」。
靖康二年,浙西路勤王兵,杭州二千人,湖州九百一十五人,秀州七百一十六人,平江府一千七百三十八人,常州七百八十五人,鎮江府六百人,一路共六千七百五十四人,以二月七日起發,東都之陷已累月矣。
集英殿宴金國人使,九盞:第一肉鹹豉,第二爆肉雙下角子,第三蓮花肉油餅骨頭,第四白肉胡餅,第五群仙炙太平畢羅,第六假圓魚,第七柰花索粉,第八假沙魚,第九水飯鹹豉旋鮓瓜薑。看食:棗旟子、髓餅、白胡餅、毚餅(淳熙)。
紹興辛酉與虜交兵,虜遁。議者謂當取壽、潁、宿三州屯重兵,然後淮可保,淮可保然後江可固,惜其不果用也。
建康城,李景所作。其高三丈,因江山為險固,其受敵惟東北兩面,而壕塹重複,皆可堅守。至紹興間,已二百餘年,所損不及十之一。
漢人入仕,有以貲為郎者,司馬相如、張釋之是也;有入錢入穀賞以官者,卜式、黃霸是也。入錢谷則今買官之類,以貲則非也。
秦會之在山東欲逃歸,舟輯已具,獨懼虜有告者,未敢決。適遇有相識稍厚者,以情告之。虜曰:「何不告監軍?」會之對以不敢。虜曰:「不然,吾國人若一諾公,則身任其責,雖死不憾。若逃而獲,雖欲貸,不敢矣。」遂用其言,告監軍,監軍曰:「中丞果欲歸耶?吾契丹亦有逃歸者,多更被疑,安知公歸而南人以為忠也。公若果去,固不必顧我。」會之謝曰;「公若見諾,亦不必問某歸後禍福也。」監軍遂許之。
黃元暉為左司諫,論事忤蔡氏,謫昭潭,後複管勾江州太平觀。謝表曰:言之未盡,悔也奚追。
張芸叟作《漁父》詩曰:「家住耒江邊,門前碧水連。小舟勝養馬,大罟當耕田。保甲元無藉,青苗不著錢。桃源在何處?此地有神仙。」蓋元豐中謫官湖湘時所作,東坡取其意為《魚蠻子》雲。
張德遠誅范瓊于建康獄中,都人皆鼓舞;秦會之殺岳飛于臨安獄中,都人皆涕泣:是非之公如此!
政和中大儺,下桂府進面具,比進到,稱「一副」。初訝其少,乃是以八百枚為一副,老少妍陋無一相似者,乃大驚。至今桂府作此者,皆致富,天下及外夷皆不能及。
京師承平時,宗室戚裡歲時入禁中。婦女上犢車,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,而袖中又自持兩小香球。車馳過。香煙如雲,數裡不絕,塵土皆香。
明州江瑤柱有二種:大者江瑤,小者沙瑤。然沙瑤可種,逾年則成江瑤矣。海檜亦有二種。海檜夭矯堅瘦皆天成。又有刻削蟠屈而成者,名土(音杜)檜。海檜絕難致,凡人家所有,大抵土檜也。
晁以道為明州船場,日日平旦,具衣冠焚香占一卦。一日,有士人訪之,坐間小雨,以道語之曰:「某今日占卦有折足之象,然非某也,客至者當之,必驗無疑,君宜戒之。」士人辭去,至港口,踐滑而僕,脛幾折,療治累月乃愈。
國初士大夫戲作語雲:「眼前何日赤,腰下幾時黃?」謂朱衣吏及金帶也。宣和間,親王公主及他近屬戚裡,入宮輒得金帶關子。得者旋填姓名賣之,價五百千。雖卒伍屠酤,自一命以上皆可得。方臘破錢塘時,朔日,太守客次有服金帶者數十人,皆朱垞家奴也。時諺曰:金腰帶,銀腰帶,趙家世界朱家壞。
仁宗賜宗室名,太祖下曰「世」,太宗下曰「仲」,秦王下曰「叔」,皆兄弟行。「世」即長也。其後「世」字之曾孫又曰「伯」,則失之。
淳熙己酉十月二十八日,車駕幸候潮門外大校場大閱。是日,上早膳畢出郊,從駕臣僚及應奉官並戎服勍帶子著靴。大閱畢,丞相、親王以下賜茶。是日,駕出麗正門,入和寧門,沿路官司免起居。
建炎中,平江造戰船,略計其費四百料。八菼戰船長八丈,為錢一千一百五十九貫。四菼海鶻船長四丈五尺,為錢三百二十九貫。
荊公素輕沈文通,以為寡學,故贈之詩曰:「悠然一榻枕書臥,直到日斜騎馬歸。」及作文通墓誌,遂雲:「公雖不常讀書。」或規之曰:「渠乃狀元,此語得無過乎?」乃改「讀書」作「視書」。又嘗見鄭毅夫《夢仙》詩曰:「授我碧簡書,奇篆蟠丹砂。讀之不可識,翻身淩紫霞。」大笑曰:「此人不識字,不勘自承。」 毅夫曰:「不然,吾乃用太白詩語也。」公又笑曰:「自首減等。」
秘閣有端硯,上有紹興禦書一「頑」字。唐有准敕惡詩,今又有准敕頑硯耶。
潘子賤《題蔡奴傳神》雲:「嘉祐中,風塵中人亦如此。嗚呼盛哉!」然蔡實際引數豐間人也。仇氏初在民間,生子為浮屠,曰了元,所謂佛印禪師也。已而為廣陵人國子博士李問妾,生定;出嫁郜氏,生蔡奴。故京師人謂蔡奴為郜六。
紹聖、元符間,汪內相彥章有聲太學。學中為之語曰:「江左二寶,胡伸、汪藻。」伸字彥時,亦新安人,終符寶郎。
曾文清夙興誦《論語》一篇,終身未嘗廢。
先左丞言,荊公有《詩正義》一部,朝夕不離手,字大半不可辨。世謂荊公忽先儒之說,蓋不然也。
靖康國破,二帝播遷。有小崔才人與廣平郡王(道君幼子,名<木疌>)俱匿民間,已近五十日,虜亦不問。有從官饋以食,遂為人所發,亦不免,不十日虜去矣。城中士大夫可罪至此。
金賊劫遷宗室,我之有司不遺餘力。然比其去,義士匿之獲免者,猶七百人,人心可知。
國初,《韻略》載進士所習有《何論》一首,施肩吾《及第敕》亦列其所習《何論》一首。《何論》蓋如「三傑佐漢孰優」、「四科取士何先」之類。
嘉興人聞人茂德,名滋,老儒也。喜留客食,然不過蔬豆而已。郡人求館客者,多就謀之。又多蓄書,喜借人。自言作門客牙,充書籍行,開豆腐羹店。予少時與之同在敕局,為刪定官。談經義滾滾不倦,發明極多,尤邃于小學雲。
張芸叟過魏文貞公舊莊,居者猶魏氏也。為賦詩雲:「破屋居人少,柴門春草長。兒童不識字,耕稼鄭公莊。」此猶未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