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名: 清代野记
梁溪坐 观老人 著
Title: Qingdai YejiAuthor: Zhang Zuyi
第一卷 卷上一
○親王秉政之始清祖制,親王皇子等毋得干預政事;與大學士相見行半跪禮,稱老先生,如兼師傅者,或稱老師,自稱或門生或晚生,從未有稱大學士之別號,如嗣醇王載灃呼李文忠曰少荃者。當文宗崩,穆宗孩提,天下又不靖,慈安柔順不敢負重任,慈禧位卑又恐不孚人望,思得一重望之親貴佐理之,於是廷議推奕訢為議政王,總理軍機大臣。此本為權宜之計,非永遠定制也。 奕訢既議政,本有百官總己之權,於是向之以老先生、老師稱大學士者,遂一變而為官稱,如稱李文忠為李中堂,左文襄為左中堂,猶不敢龐然自大,直呼其別號者,而大學士之對於奕訢,則自稱晚生矣。奕訢去位,親貴執政為定例,以迄於亡。 ○文宗密諭清文宗在熱河,臨危之際,密授硃諭一紙與慈安後,謂某如恃子為帝,驕縱不法,卿即可按祖宗家法治之。及文宗崩,慈安以之示慈禧,殆警之也。而慈禧?栗?栗危懼,先意承志,以事慈安,幾於無微不至,如是者數年,慈安以為其心無他矣。 日者慈安嬰小疾,數日,太醫進方不甚效,遂不服藥,竟愈。 忽見慈禧左臂纏帛,詫之。慈禧曰:「前日參汁中曾割臂肉一片同煎,聊盡心耳。」慈安大傷感,泣而言曰:「吾不料汝竟如此好人,先皇帝何為尚疑汝哉!」遂取密諭面慈禧焚之。嗣是日漸放肆,語多不遜,事事專權,不與慈安協商。慈安始大悔,然已無及矣。光緒二年春夏間,京師忽傳慈禧大病,不數日,聞死者乃慈安,而慈禧愈矣。或曰慈禧命太醫院以不對症之藥致死之。喪儀甚草草,二十七日後一律除孝,慈禧竟不持服,大臣進御者仍常服。國母之喪如此,誠亙古未有也。予時在京師,主光侍御宅,故知之。 ○滿漢輕重之關係清初定鼎以來,直至咸豐初年,各省督撫滿人居十之六七。 自洪、楊倡亂,天下分崩,滿督撫殉節者有之,而敢與抗者無有也。會文宗崩,廷議請太后垂簾,恭親王輔政,乃變計汰滿用漢。同治初,僅一官文為湖廣總督,官文罷,天下督撫滿人絕跡者三年,逮英果敏升安徽巡撫,亦碩果耳。當同治八、九年間,十八省督撫提鎮為湘淮軍功臣占其大半,是以天下底定,各國相安,成中興之業者十三年。及恭王去位,瞽瞍秉政,滿人之燄復張。光緒二十年後,滿督撫又遍天下矣,以迄於宣統三年而亡。恭王可謂識時務之俊傑哉!○肅順重視漢人重漢輕滿者,非漢人也,滿人也。以肅順之驕橫,而獨重漢人文士,搜羅人材汲汲不可終日,亦不可解。其對於滿員,直奴隸視之,大呼其名,惡語穢罵無所忌。一見漢吏,立即改容致敬,或稱先生,或稱某翁、某老爺。其索賄也亦惟滿人,若漢員之一絲一粟,不敢受也。豈若後來奕劻、載洵輩無人不收哉。是以人心未去,同治初元,猶有中興之望也。 ○文宗批答一咸豐季年,天下糜爛,幾於不可收拾,故文宗以醇酒婦人自戕。其時有雛伶朱蓮芬者,貌為諸伶冠,善崑曲,歌喉嬌脆無比,且能作小詩,工楷法。文宗嬖之,不時傳召。有陸御史者亦狎之,因不得常見,遂直言極諫,引經據典,洋洋數千言。 文宗閱之,大笑曰:「陸都老爺醋矣!」即手批其奏云:「如狗啃骨,被人奪去,豈不恨哉!欽此。」不加罪也。文宗風流滑稽如此。予丙子在京,合肥龔引孫比部為予言。龔亦狎蓮芬者。 ○文宗批答二相傳殉難浙撫王有齡之父,為雲南昆明知縣。伏法兩江總督何桂清之父,即為王之簽稿門丁。有謂何實王之血胤,事屬曖昧,不敢妄斷。惟王有齡幼時讀書署中,桂清亦伴讀,聰穎異常,十五歲所作舉業,老成不能更一字。欲就試而無籍,乃謀之昆明紳士,占籍就試焉。入泮食餼,鄉舉聯捷,成進士,入翰林,年甫十八耳。未幾,躋顯要,任封疆,亦僅三十餘也。 咸豐九年,何為江督,王有齡亦由捐納鹽大使洊升至江蘇布政使,皆何力也。當杭城之初陷也,巡撫羅遵殿殉難,廷議難其人,何即洊王可勝任。折初上,文宗硃批連書「王有齡、王有齡、王有齡」九字,不置可否。折再上,批云:「爾但知有王有齡耳。」折三上,言王如負委任,請治臣濫保之罪。於是始簡為浙撫。杭城再陷,竟城亡與亡,可謂不負舉主。然舉主竟不若也。漢陽陶新柏在何幕治折奏事,後嘗言之。 ○詞臣驕慢胡林翼為鄂撫也,治軍武昌。所部以鮑超一軍為最強,超壁城外。學使俞某,浙人而北籍,少年科第也。任滿將還京,林翼設筵餞之。以超功高望重,婦孺知名,延作陪客。不意俞蔑視之,終席不與交一言。席散,超怒甚,跨馬出城,謂左右曰:「大眾散了罷。武官真不值錢,俞學使一七品耳,竟瞧不起我,這班人在朝中,我輩為誰立功者。」正忿忿間,林翼馳馬至。林翼於席間情形已了然,故超之出也,林翼亦尾之。至是謂曰:「俞某少不更事,明日我面公訓飭之,特設負荊筵,請公明午降臨,使愈某陪客,公不可卻。」超諾之。明日仍三人,超賓位,俞陪位。林翼用翰林大前輩面目,直言訓斥,俞唯唯聽受。席終,林翼又曰:「所謂不打不成相識,我三人何妨換帖,結為兄弟。」俞意猶躊躇,林翼怒視之,即命具紅柬,各書姓名藉貫三代,而互易焉。胡為長,鮑次之,俞又次之。林翼謂超曰;「如今俞某為我輩小兄弟,即有過可面訓,勿相芥蒂也。」超亦唯唯,氣遂平,不萌他志矣。俞返京行至涿洲,投井而死,或曰為其母所逼也。 ○彭玉麟有革命思想安徽克復,彭玉麟權巡撫,遣人迎曾文正東下。舟未抵岸,忽一急足至,眾視之,彭之親信差弁也。登舟,探懷中出彭書,封口嚴密。文正攜至後艙。其時內巡捕官倪人塏侍側,文正親信者也。及啟函,僅寥寥數字,且無上下稱謂,確為彭親筆,云:「東南半壁無主,老師豈有意乎?」十二字而已。文正面色立變,急言曰:「不成話,不成話!雪琴恃還如此試我,可惡,可惡。」撕而團之,納入口而咽焉。雪琴,彭字也。人塏,字爽軒,皖之望江人,後為江蘇直隸州。言於歐陽潤生,潤生為予言如此。 ○天誅星使咸豐季年,胡林翼治軍武昌,不媚朝貴。有中以蜚語者,上遣錢寶青查辦。錢挾大欲而來,以為所參情節甚重,必可滿欲。及至鄂,胡照例待之,絕不使人關說。錢探之,胡曰:「就地籌餉,就地練兵,不費國庫一文,不調經制一卒,請星使確查可也。」錢大恨,遂懷一網打盡之計。一日者,送供給委員至行轅,見星使員役皆皇皇,問何故,皆曰:「大人昨晚燈下寫復奏,至今房門不開,而案上燈光仍閃爍,我輩不敢叩門也。」候至午,仍無動靜,乃報胡。胡率司道府縣皆至,命叩門不應,三叩仍不應,命斧以入,大駭,則見錢伏案死,一奏折尚未書畢,噴血滿紙。亟取出閱之,更大駭,蓋直誣胡、鮑等有反意,將割據湘漢而自王也。胡歎曰:「天有眼,天有眼。」取血折藏於懷。以暴卒聞,上亦不追究也,此事遂罷。設錢章入,縱朝廷不信其言,而胡、鮑等之兵權削矣。胡、鮑一去,大事尚可問哉!其時天心猶佑大清也。此儀徵張肇熊為予言。 肇熊父名錚,字鐵夫。當胡治軍時,隨布政理軍餉事,故言之甚悉。 ○滿臣之懵懂予戊寅之夏再入都,留應鄉試。一日,有一滿人同學者邀飲萬福居,予後至,見首座為一白鬚老翁,旁置一珊瑚冠,見予至,咸與為禮。白鬚者吐屬舉止皆粗俗,不似大員身份,然甚謙,詢知予為南省士子,則更謬為恭敬。少間,突然問予曰:「聞前十餘年南方有大亂事,確否?」予遂舉粵捻之亂略言之。彼大詫曰:「如此大亂,其後如何平定?」予曰:「剿平之也。」又曰:「聞南方官兵見賊即逃,誰平之耶?」予又舉胡、曾、左、李諸人以對,皆不知,但曰:「奇哉!奇哉!此數人果真能打仗者耶?」予思此公並胡、曾、左、李皆不知,豈山林中隱逸,不聞外事者耶?遂亦唯唯否否而罷。客散後,予特詢主人,始知此公名阿勒渾,在黑龍江為副都統三十年,今告老還京。不識漢字,無論漢文矣。彼所行公牘除滿文外,他皆不閱,故懵懂如此也。其一生長技,惟騎射耳。異哉!然此猶武人之在邊者,固不足責。乃有開坊翰林,生長京師,且係世族,又為國史纂修,亦不知咸豐間事。其人名麟趾,當時僅二十餘歲。在館校對史傳,閱至羅澤南、劉蓉等列傳,拍案大罵曰:「外省保舉之濫,一至如此。羅澤南何人也,一教官出身,不三年竟保至實缺道員,記名布政使,死且請諡。劉蓉更豈有此理,一候選知縣,遂賞三品銜,署布政使,外省真暗無天日矣。」時同坐者為陽湖惲彥彬,見其愈罵愈烈,萬無可忍,遂耳語曰:「慎毋妄言。若輩皆百戰功臣,若非湘淮軍,我輩今日不知死所矣。」麟曰:「百戰何事?天下太平,與誰戰者?老前輩所謂湘淮軍,何物耳?歸誰將軍統之耶?」惲笑曰:「即與太平戰耳,南方大亂十餘年,失去大小五六百城,君不知耶?」麟大詫曰:「奇哉奇哉!何以北方如此安靜?所謂與太平戰,更難索解。」惲曰:「爾不知洪秀全造反,自稱太平天國耶?」麟又曰:「賊之事,我如何能知道?」惲知其不足與言,遂不答而出。出即逢人道之,一時傳為笑柄。此聞之張小傳方伯者,亦惲告之也。 ○白雲觀道士之淫惡京師西便門外有白雲觀,每年元宵後,開廟十餘日,傾城士女皆往游,謂之會神仙,住持道士獲貲無數,然猶其小焉者也。其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