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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花二娘巧智認情郎

  世事從來不自由,千般思愛一時仇。  情人誰肯因情死,先結冤家後聚頭。  這四句詩,祇為世人脫不得酒色財氣這四件事,所以做出不好事來。且說個祇好酒不好色的人,他生長在松江府華亭縣,八團內川沙地方。他父親名叫花遇春,年將半百,單生得此子,夫妻二人十分歡喜。  長成六歲,上學攻書,取名花林,生得甚不聰明,苦了先生,費盡許多力氣,讀了三年,書史一句不曾記得。不想到了十歲外,同了幾個學生,朝夕玩耍。父親雖嚴,那裏曾怕;先生雖教,那裏肯聽。他父親見他不像成器的了,想到這般頑子不能成器,倒不如歇了學,待他長成時,與他些本錢,做些生意也罷。因此送了先生些束修,竟不讀書了。  後來,一發拘束不定了。他母親與丈夫商議道:「孩兒不肖,年已長成,終日閑遊,不能轉頭。不若娶一房媳婦與他,或者拘留得住,那時勸他務些生業,也未可知。」遇春道:「我心正欲如此,事不宜遲。」即時就去尋了媒婆。  那媒婆肚裏都有單帳的,卻說:「幾家女子,曰某家某家可好麼?」遇春聽了道:「這幾家倒也都使得,但不知誰是姻緣,須當對神卜問,吉者便成。」別了媒婆,竟投卜肆。佔得徐家女子倒是姻緣。餘非吉兆。「也罷,用了徐家。」又見媒人,央他去說。原來此女,幼年父母俱亡,並無親族,倒在姑娘家裏養成。姑夫又死了。人嫌他無娘教訓的女兒,故此十八歲尚未有人來定,恰好媒人去說。這徐氏姑娘又與他相隔不遠,向來曉得花家事情,有田地房屋的人家,但不知兒子近日如何。自古媒人口,無量斗。未免贊助些好話起來。那徐氏信了,即時出了八字。因此花家選日成親少不得備成六禮,迎娶過門。請集諸親,拜堂合巹。揭起方巾花扇,諸人俱看新娘生得如何,但見:  秋水盈盈兩眼,春山淡淡雙蛾。金蓮小巧襪淩波,嫩臉風彈得破。脣似櫻  桃紅綻,鳥絲巧挽雲螺。皆疑月殿墜嫦娥,祇少天香玉兔。諸人一見,果然生得美貌,無不十分稱好,一夜花燭酒筵,天明方散。未免三朝滿月,整治酒席,這也不題。  好笑這花林,娶了這般一個花枝般的渾家,尚兀自疏雲懶雨,竟不合偏向鄉裏著腳。過了幾時,仍向街坊上結交了一個不才肖的單身光棍,姓李名二白,年紀有三十歲了,專一好賭錢爛飲,誘人家兒子,哄他錢鈔使用。這花林又著他哄騙了,回家將妻子的衣飾暗地偷去花費。不想他妻子,一日尋起衣飾,沒了許多,明知丈夫偷去化費了,稟明了公婆。還存得幾件衣物,送與婆婆藏了。公婆二人聞知,好生氣惱。恨成一病,兩口懨懨。俱上床了。好個媳婦,早晚殷勤服侍,並無怨心。央鄰請醫,服藥調治,那裏醫得好。這花林猶如陌路一般,又去要妻子的衣飾,見沒得與他,幾次發起酒瘋,把妻兒驚得半死。  且說李二白見花林的物件沒了,甚是冷淡。他便又去尋一個書生,姓任名龍,年紀未上二十。他父親在日,是個三考出身,後來做了一任典史,趁得千金。不期父母亡過,止存老母、童僕在家。妻子雖定,尚未成親,故此自己往城外攻書。曾與李二白在親戚家中會酒,有一面之交。  一日,途中不期相遇,敘了寒溫,恰好又遇著花林,各敘名姓。李二白一把扯了兩個,竟至酒樓上做一個薄薄東道:請著任龍,席上猜三道:五,甜言密語,十分著意。這任龍是個小官心性,一時間又上了他的鉤子。次日,就拉了花李二人酒肆答席。三人契同道:合,竟不去唸著之乎者也了,終日思飲索食。這花林又是個好酒之徒,故終日親近了這酒肉弟兄,竟不想著柴米夫妻。  他父母一日重一日,那裏醫治得好,遇春一命嗚呼。花林又不在家,央了鄰家,四處尋覓方得回來。未見哭了幾聲。三朝頭七,這倒虧了任李二人相幫。入棺出殯,治喪料理。不料母親病重,相繼而亡。自然又忙了一番,方纔清淨。餘剩得些衣衫首飾,妻子又難收管,盡將去買酒吃食,使費起來。這番沒了父母,竟在家中和鬨了,那李二白生出主意道:「我們雖異姓骨肉,必要患難相扶。須結拜為弟兄,庶可齊心協力。我年紀癡長,叨做長史。花弟居二,任弟居三。你二位意下何?」二人同聲道:「正該如此。」三個吃了些香灰酒,從此穿房入戶,李二喚徐氏叫二娘,任三叫二娘做二嫂,與同胞兄弟一般兒親熱。這李二見花二娘生得美貌,十分愛慕。每席間將眼角傳情,花二娘並不理帳他。丈夫雖然不在行,也看不得這村人上眼。任三官青年俊雅,舉止風流,二娘十分有意,常將笑臉迎他。任三官雖然曉得,極慕二娘標致。祇因花二氣性太剛,倘有些風聲反為不妙,所以欲而不敢。  一日,花二在家,買了一些酒餚,著妻子廚下安排。自己同李、任在外廂吃酒。談話中間,酒覺寒了,任三道:「酒冷了,我去暖了拿來。」即便收了冷酒,竟至廚下取酒來暖。不想花二娘私房吃了幾杯酒,那臉兒如雪映紅梅,坐在灶下炊火煮魚。  三官要取火暖酒,見二娘坐在灶下,便叫:「二嫂,你可放開些,待我來取一火兒。」花二娘心兒裏有些帶邪的了,聽著這話,佯疑起來,帶著笑罵道:「小油花甚麼說話,來討我便宜麼?」任三官暗想道:「這話無心說的,倒想邪了。」便把二娘看一看,見他微微笑眼,臉帶微紅,一時間慾火起了。大著膽,帶著笑,將身捱到凳上同坐。二娘把身子一讓,被三官並坐了。任三便將雙手去捧過臉來,二娘微微而笑。便回身摟抱,吐過舌尖,親了一下。任三道:「自從一見,想你到今。不料,你這般有趣的,怎生與你得一會,便死甘心。」二娘道:「何難,你既有心,可出去將二哥灌得大醉,你同李二同去,我打發開二哥睡了,你傍晚再來。遂你之心,可麼?」三官道:「多感美情。祇要開門等我,萬萬不可失信。」二娘微笑點首。連忙把冷酒換了一壺熱的,並煮魚拿到外廂,一齊又吃。三官有心,將大碗酒把花二灌得東倒西歪。天色將晚,李二道:「三官去罷。」三官故意相幫收拾碗盞進內,與二娘又叮囑一番,方出來與李二同去。  二娘扶了花二上樓,與他脫衣睡倒。二娘重下樓,收拾已畢,出去掩上大門,恰好任三又到,二娘遂拴上門道:「可輕走些。」扯了任三的手,走到內軒道:「你坐在此,待我上樓看他一看便來。」任三道:「何必又去。」一手摟住二娘推在凳上,兩下雲雨起來。任三官比花二大不相同,一來標致,二來知趣,二娘十分得趣。怎見得:  色膽如天,不顧隔牆有耳。慾心似火,那管隙戶人窺。初似渴龍噴井,後如餓虎擒羊。嘖嘖有聲,鐵漢聽時心也亂,吁吁微氣,泥神看處也魂消。緊緊相偎難罷手,輕輕耳畔俏聲高。  花二娘從做親已來,不知道這般有趣。任三見他知趣,放出氣力,兩個時辰方纔罷手,未免收拾整衣。二娘道:「我不想此事這般有趣,今朝方嘗得這般滋味。但願常常聚首方好。祇是可奈李二這廝,每每把眼調情,我不理他。不可將今番事泄漏些風聲與他。那時花二得知了,你我俱活不成的。」三官道:「蒙親嫂不棄,感恩無地,我怎肯賣俏行奸,天地亦難容我。」二娘道:「但不知幾時又得聚會?」任三道:「自古郎如有心,那怕山高水深。」二娘道:「今夜與你同眠方可,料亦不能。夜已將深,不如且別,再圖後會罷。」任三道:「既如此,再與你好一會兒去,」正待再整鸞佩,不想,花二睡醒叫二娘拿茶。二人吃了一驚,忙回道:「我拿來了。」悄悄送著三官出去,拴好大門,送茶與花二吃了。花二道:「你怎麼還不來睡?」二娘回道:「收拾方完,如今睡也。」  閑話休題。次早花二又去尋著李二同覓任三官。恰好任三官在家,便隨口兒說:「昨晚有一表親京中初回,今日老母著我去望他。想轉得來時,天色必晚了。聞知今日海邊,有一班妓女上臺扮戲,可惜不得工夫去看。」花二道:「李二哥,三官望親,我與你去看戲如何?」李二道:「倘然沒戲,空走這多路途何苦!」花二道:「我有一個舊親住在海邊,若無戲看,酒是有得吃的,去去何妨?」李二聽見說個酒字,道:「既如此,早早別了罷。」三人一鬨而散。  不說花李二人被任三哄去。且說三官又到家中,取了些銀子,著一小廝喚名文助隨了,賣辦些酒食,拿到花家門首。這小廝認了花家門徑,著他先去,不可說與奶奶知道。自己叩門而入,見了二娘笑道:「他二人方纔被我哄到海邊去了,一來往有三十餘里路程,到得家中,天已暗了。我今備得些酒果在此,且與你盤桓一日。」二娘道:「如此極好。」把門掩上。三官炊火,二娘當廚,不時間都已完備。二娘道:「我二人無遠慮必有近憂,倘你哥哥一時回家來,也未可知。若被遇見,如何是好?向日公婆後邊建有臥室一間,終日關閉到今日,且是僻靜清潔。我想起來,到那時飲酒歡會,料他即回也不知道你道好麼?」任三聽說,歡喜之極,即時往後邊。開門一看,裏邊床帳桌椅,件件端正,打掃得且是潔靜。壁上有詩一首道:  軒居容膝足盤桓,斗室其如地位寬。  壺裏有天通碧漢,世間無地隔塵寰。  誰人得似陶元亮,我輩終慚管幼安。  心境坦然無窒礙,座中祇好著蒲團。  看罷,即將酒餚果品擺下。兩人並肩而坐。你一杯,我一盞,歡容笑口,媚眼調情。自古道:「花為茶博士,酒是色媒人。」調得火滾,摟坐一堆,就在床上取樂起來。這一番與昨晚不同,怎見得不同?祇見:  雨撥雲撩,重整藍橋之會。星期月約,幸逢巫楚之緣。一個年少書生,久遭無婦之鰥,初遇佳人,好似投膠在漆,一個青春蕩婦,向守有夫之寡,喜逢情種,渾如伴蜜於糖。也不嘗欺香翠幌,也不管掙斷羅裳。正是:  雨將雲兵起戰場,花營錦陣佈旗槍。  手忙腳亂高低敵,舌劍脣刀吞吐忙。  兩人歡樂之極,滿心足意而罷。整著殘餚,歡飲一番。二娘道:「樂不可極。如今天已未牌了,你且回去,後會不難了。」三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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