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楔子

  癡男怨女墜情天,開出人間並蒂蓮。  雨驟風狂雙蒂落,好姻緣變惡姻緣。  何苦紛紛說自由,若無歡喜便無愁。  而今好悟前人語,不是冤家不聚頭。  諸公知道這八句歪詩是甚麼解說?正是我說書的勘破情關悟道之言。有人駁我說:既是勘破情關,便是個無情之人,如何又說起寫情小說來,豈不是自相矛盾?不知正是情到極處,方能勘得破情關。情關破後,便可以因情悟道。既然因情悟道,說起寫情小說來,正好現身說法。這句話並不是我杜撰的,蒲柳泉先生曾經說過。他說:「恝者,情之至也。」(見《聊齋志異》卷八《花姑子》)我就拿這個「恝」字,來演說「情」字,所以這部書叫做《情變》。  大抵情到極處,反成了不情,於是乎有變。倘無變,反不成為情,這便是本書的大概。至於書中的事跡,還要拜懇諸公,拿中國眼睛來看,不要拿外國眼睛來看。拿中國耳朵來聽,不要拿外國耳朵來聽。駁我的又說道:「你說的是中國話,寫的是中國字,自然是中國人才聽,中國人才看。況且一個人的耳朵、眼睛,那裡有分中國、外國之理呢?」暖!不是這麼說。因為近來有一種人,樣樣都要說外國好,外國人放的屁都是香的,中國的孔聖人倒是迂儒。外國的狗都是好的,中國的英雄倒是鄙夫。所崇拜的不是華盛頓,便是拿破侖。至於張睢陽、岳武穆,他是不屑齒及的。甚至於外國人的催眠術,便是心理學。中國人的蓍龜,便是荒唐。這種人不是生就的一雙外國眼睛,一對外國耳朵麼?  我為什麼要先說出這幾句話呢?因為我所說這部書,內中帶著一個白蓮教的苗裔。說起來白蓮教的幻術,移花接木,變影幻形,撒豆成兵,剪紙為馬,諸公如果拿外國眼睛看了,外國耳朵聽了,豈不又要罵小子荒唐?其實白蓮教起於元朝的韓林兒,繼於明朝的王森、徐鴻儒,有《元史》、《明史》可證的。倘使當日徐鴻儒等輩,把這幻術細為研究,用以牟利,未嘗不是一個幻術名家。無奈他錯了念頭,以為這紙幻的馬、豆幻的兵,可以當真用的。借此謀叛,所以至於一敗塗地,後人就目為邪教罷了。如果諸公果然用出外國眼睛來看,外國耳朵來聽。一齊搖起外國頭,擺起外國手,吐了外國唾沫,開了外國口,說道:「啐!啐!呸!呸!荒唐!荒唐!沒有的事!只有外國人敲碎時辰表,裝入洋槍裡面,放了一槍,砉然一聲,那個時辰表卻好好的掛在牆上。與及用火燒了鈔票,仍舊可以還原的,那個才是真幻術。你所說的,都是些腐敗舊話,不要聽!不要聽!」那麼呵,小子這部書也不要說了。諸公果然肯具了中國耳朵,中國眼睛,小子便先報出個綱目來:  走江湖寇四爺賣武,羨科名秦二官讀書。  寇阿男京華呈色相,秦紹祖杯酒議婚姻。  思故鄉浩然有歸志,恣頑皮驀地破私情。  寇四爺遷怒擬尋仇,秦二官渡江圖避禍。  訂姻緣留住東牀客,戀情慾挾走西子湖。  籌旅費佳人施妙術,怒私奔老父捉嬌娃。  甘舐犢千金嫁阿男,賦關睢百輛迎淑女。  何彩鸞含冤依老鈉,秦白鳳逐利作行商。  感義俠交情訂昆弟,逞淫威變故起夫妻。  祭法場秦白鳳殉情,撫遺孤何彩鸞守節。

第一回走江湖寇四爺賣武 羨科名秦二官讀書

  一具圓槽一碗茶,登壇人羨舌生花,  為他兒女傳心事,敢秘餘芬吝齒牙。  兩小無猜聚一堂,書香不及口脂香,  只因種得情根早,延蔓情絲萬里長。  諸公!要聽我這部小說,且莫嫌瑣碎。待我先把白蓮教的故事,先略表一二。下文聽去,才有條理。原來徐鴻儒當日,收了許多的徒弟。他卻也分作四科教授:第一科是移山倒海,顛倒陰陽。第二科是變形幻影,撒豆成兵。第三科是移花接木,諸般遊戲。這三科大約都是障眼之法,只有第四科,是個實在工夫。你道是甚麼?原來是舞劍擊球,耍刀弄棒。他因為第一科過於驚人,不肯輕易教人,只有貼身的幾個心腹徒弟學會。第二科也是驚人舉動,他也不是容易肯教的。當日學會的,大約也是他幾個心腹之人。第三科學會的人就多了。至於第四科,更是他門下的普通學,是人人盡會的。  徐鴻儒敗後,他的心腹人,都是不離左右的,自然一同被戮了。所以第一、第二兩科便失傳了。縱使有一兩個漏網的,因為他的戲法太大,一演出來,便要驚動許多人。必要尋一個荒山野嶺,沒有人跡的地方,方才可以試演。既然不能常常試演,就未免慢慢的生疏了。久而久之,就沒了這件事了。只有第三、第四兩科,學出來的多,漏網的也不少,因此傳了出來。此刻江湖上賣藝的,便是此輩。天下事有了真的,就有假的。那真的武藝高強,幻術神妙,自然容易賺錢。走了幾年江湖,囊有餘資,他也就歸隱了。旁邊人看得眼熱,學得兩樣手法,備了一個鏽了又鏽的槍頭,裝上一根竹桿,掛上幾條紅纓,也說是走江湖賣藝。人家看了,都覺好笑,於是就連那真的名氣,也被他帶壞了。這一班人卻又越弄越多,變成叫化子一般。就是那圓光、辰州符之類,也是白蓮教一派。也因為假冒騙錢的多,所以才被人一概都說是假的了。  閒話說過,言歸正傳。且說揚州府南門外三十里地方,有一座小小村莊,地名叫做八里鋪。內中有一家人家,姓寇,他家的男子排行第四,人家都稱他做寇四爺。娶了一房妻小,是瓜州鎮人氏,娘家姓餘,人家都稱他寇四娘。這寇四爺啊,卻是一個白蓮教的遺孽。寇四娘的父親餘佐清,卻又是個少林宗派的拳棒名家。佐清兒女無多,生平所學的拳棒,盡數傳與兒女。所以寇四娘從小就學就一身武藝,善使一雙雌雄雙股劍,舞動起來,百十個男於近他不得。那寇四爺的家傳槍棒之外,兼及呼神召將,符治病,與及一切幻化諸般景物。然而他為人卻是沉默寡言,這些幻術之類。他雖然學得件件皆精,卻不肯拿出來炫人。人家有曉得的,遇了有甚麼喜壽等事,請他來,求他幻化點非時花果,與及千里外的禽魚之類,他卻無不欣然樂從。並且他所幻化出來的果子,都可以任人取吃。花木禽魚,都可以任人把玩。絕不似江湖上弄手腳的一派,閃閃爍爍,不許人近的樣子。所以,近處鄉村一帶,沒有不知道寇四爺具有神術的。好在他不拿神術驕人,平日也只勤習武事。善使一枝鐵桿梨花槍,這也是他祖傳白蓮教的槍法。與近時所傳的甚麼南派、北派不同。更兼使得一手好流星錘,用一根麻繩拴了一個十多斤重的鉛錘,百步外打人,百發百中。並且還有一個本事,他拿著繩頭,放錘出去,任你站在多少遠近,他要打著你時便打著,他不要打著你時便輕輕的碰在你鼻尖上,如果你仰面在鼻尖上放一個銅錢,他有本事把銅錢打去,人卻並不受絲毫的痛。這是他們江湖賣技的人練就的真本領,憑你是算學過八線的人,立了標桿測量,也沒有他那麼准。所以和寇四娘匹配起來,真是一對大生就的夫妻。怎見得:  一個是江湖上著名的好漢,一個是巾幗中絕技的佳人。一個似太史子義,善使長槍﹔一個似公孫大娘,善舞雙劍。一個雄赳赳八面威風,一個裊婷婷雙眉寫月。一個言語時似舌跳春雷﹔一個顧盼時便眼含秋水。一個雖非面如冠玉,唇若塗朱﹔卻是形端表正﹔一個雖是豔彩羞花,輕雲蔽月,卻非搔首弄姿。  他夫妻兩個,年貌相當,所以自成親以後,真是如魚得水。閒暇時,便講些武藝。寇四爺又把那幻術的秘訣授與妻子,喜得寇四娘心地聰明,善於悟會,不多幾時,也都學會了。他屋後本有一片空場,閒暇時就在空場上比較刀槍,搬演幻術。寇四爺家本有薄田幾畝,僱人耕種,勤勤儉儉的,還將就可以過得日子。  這一年恰好麥熟的時候,遇了幾十天的大雨,把麥都霉了,接著又是淮水大漲,從上流頭衝將下來,淮安府以南一帶,盡成澤國。攜男帶女的饑民,都順流而下,打算渡過鎮江,到江南一帶乞食。寇四爺睹此情形,便和妻小商量,說道:「我家靠著父親在時,掙下了薄田數畝,不過是個小康之家。遇了年豐歲稔,尚且怕到坐吃山空,何況遇了荒年?倘使依然坐吃,到了下半年,恐怕就不免饑寒交迫了。我家從祖父下來,都出去江湖賣武,這算是我家一個祖業。到了卑人,卻不曾出過門。喜得娘子武藝高強,正是卑人的一雙好幫手。我想不如出門去走一遭,僥倖呢,多賺幾文回來,以為後半世享用。不然,在外賺了,在外吃用,也不至受那荒年的氣。不知娘子意下如何?」寇四娘道:「官人說得是。妾也是從小兒學了舞刀弄棒,到了今日,紡績女紅,一些兒弄他不來,不能做官人的內助。倒是出門去,妾是不怕的,好歹也開開眼界,長長見識。」寇四爺聽了大喜,說道:「難得娘子與我同心合意。既然如此,就便打疊起程。」夫妻兩個,收拾過行李,與及一切應用傢伙,結束停當,牽過一匹烏孫汗血馬,把一切行李都馱在馬背上。別過街鄰等眾,牽著馬長行進發。  出得八里鋪村口時,卻遇了同村的一個秦相公,手中抱著雪白肥胖的一個週歲兒子。見了寇四爺夫妻,便連忙上前招呼,說道:「四爺今日果然長行了。」寇四爺也立住了腳招呼。秦相公道:「四爺去得忽促,不曾備得杯酒餞行,既然在此相遇,就請在路旁酒店裡吃三杯去。」四爺道:「怎好生受秦相公?」秦相公道:「彼此鄉誼有素,說那裡話來!」說著右手抱了嬰孩,左手挽了寇四爺,口中招呼著寇四娘,同到路旁酒店裡,揀了座頭坐下。叫酒保打了兩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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