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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坡志林卷一記遊  記過合浦  余自海康適合浦,連日大雨,橋梁大壞,水無津涯。自興廉村淨行院下乘小舟至官寨,聞自此西皆漲水,無復橋船,或勸乘蜑並海即白石。是日六月晦,無月,碇宿大海中。天水相接,星河滿天,起坐四顧太息:「吾何數乘此險也!已濟徐聞,復厄於此乎?」稚子過在旁鼾睡,呼不應。所撰《書》、《易》、《論語》皆以自隨,而世未有別本。撫之而嘆曰:「天未欲使從是也,吾輩必濟。」已而果然。七月四日合浦記,時元符三年也。  逸人遊浙東  到杭州一遊龍井,謁辨才遺像,仍持密雲團為獻龍井[1]。孤山下有石室,室前有六一泉,白而甘,當往一酌。湖上壽星院竹極偉[2],其傍智果院有參寥泉及新泉,皆甘冷異常,當時往一酌,仍尋參寥子、妙總師之遺迹,見穎沙彌亦當致意。靈隱寺後高峰塔一上五里,上有僧不下三十餘年矣,不知今在否?亦可一往[3]。  記承天寺夜遊 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,解衣欲睡,月色入戶,欣然起行。念無與樂者,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。懷民亦未寢,相與步於中庭。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何夜無月,何處無竹柏,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。  遊沙湖  黃州東南三十里為沙湖,亦曰螺師店,予買田其間。因往相田得疾,聞麻橋人龐安常善醫而聾,遂往求療。安常雖聾,而穎悟絕人,以紙畫字,書不數字,輒深了人意。余戲之曰:「余以手為口,君以眼為耳,皆一時異人也。」疾愈,與之同遊清泉寺。寺在蘄水郭門外二里許,有王逸少洗筆泉,水極甘,下臨蘭溪,溪水西流。余作歌云:「山下蘭芽短浸溪,松間沙路淨無泥,蕭蕭暮雨子規啼。誰道人生無再少?君看流水尚能西,休將白髮唱黃鷄。」是日劇飲而歸。  記遊松江  吾昔自杭移高密,與楊元素同舟,而陳令舉、張子野皆從余過李公擇於湖,遂與劉孝叔俱至松江。夜半月出,置酒垂虹亭上。子野年八十五,以歌詞聞於天下,作《定風波令》,其略云:「見說賢人聚吳分,試問,也應傍有老人星。」坐客懽甚,有醉倒者,此樂未嘗忘也。今七年耳,子野、孝叔、令舉皆為異物,而松江橋亭,今歲七月九日海風架潮,平地丈餘,蕩盡無復孑遺矣。追思曩時,真一夢耳。元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,黃州臨皐亭夜坐書。  遊白水書付過  紹聖元年十月十二日,與幼子過遊白水佛迹院,浴於湯池,熱甚,其源殆可熟物。循山而東,少北,有懸水百仞,山八九折,折處輒為潭,深者磓石五丈,不得其所止。雪濺雷怒,可喜可畏。水厓有巨人迹數十,所謂佛迹也。暮歸倒行,觀山燒壯甚[4]。俛仰度數谷,至江,山月出,擊汰中流,掬弄珠璧。到家二皷,復與過飲酒,食餘甘,煮菜,顧影頹然,不復甚寐,書以付過。東坡翁。  記遊廬山  僕初入廬山,山谷奇秀,平生所未見,殆應接不暇,遂發意不欲作詩。已而見山中僧俗,皆云:「蘇子瞻來矣!」不覺作一絕云:「芒鞵青竹杖,自挂百錢遊。可怪深山裏,人人識故侯。」既自哂前言之謬,又復作兩絕云:「青山若無素,偃蹇不相親。要識廬山面,他年是故人。」又云:「自昔憶清賞,初遊杳靄間。如今不是夢,真箇是廬山。」是日有以陳令舉《廬山記》見寄者,且行且讀,見其中云徐凝、李白之詩,不覺失笑。旋入開先寺[5],主僧求詩,因作一絕云:「帝遣銀河一派垂,古來惟有謫仙辭。飛流濺沫知多少,不與徐凝洗惡詩。」往來山南地十餘日,以為勝絕不可勝談,擇其尤者,莫如漱玉亭、三峽橋,故作此二詩。最後與摠老同遊西林,又作一絕云:「橫看成嶺側成峯,到處看山了不同。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僕廬山詩盡於此矣。  記遊松風亭  余嘗寓居惠州嘉祐寺,縱步松風亭下,足力疲乏,思欲就林止息。望亭宇尚在木末,意謂是如何得到?良久忽曰:「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!」由是如挂鈎之魚,忽得解脫。若人悟此,雖兵陣相接,皷聲如雷霆,進則死敵,退則死法,當甚麼時也不妨熟歇。  儋耳夜書  己卯上元,余在儋耳,有老書生數人來過,曰:「良月佳夜,先生能一出乎?」予欣然從之。步城西,入僧舍,歷小巷,民夷雜揉,屠酤紛然,歸舍已三鼓矣。舍中掩關熟寢,已再鼾矣。放杖而笑,孰為得失?問先生何笑;蓋自笑也,然亦笑韓退之釣魚無得,更欲遠去。不知釣者,未必得大魚也。  憶王子立  僕在徐州,王子立、子敏皆館於官舍,而蜀人張師厚來過,二王方年少,吹洞簫飲酒杏花下。明年,余謫黃州,對月獨飲,嘗有詩云:「去年花落在徐州,對月酣歌美清夜。今日黃州見花發,小院閉門風露下。」蓋憶與二王飲時也。張師厚久已死,今年子立復為古人,哀哉!  黎子  吾故人黎錞,字希聲,治《春秋》有家法,歐陽文忠公喜之。然為人質木遲緩,劉貢父戲之為「黎子」,以謂指其德,不知果木中真有是也。一日聯騎出,聞市人有唱是果鬻之者,大笑,幾落馬。今吾謫海南,所居有此,霜實累累,然二君皆入鬼錄。坐念故友之風味,豈復可見!劉固不泯於世者,黎亦能文守道不苟隨者也。  記劉原父語  昔為鳳翔幕,過長安,見劉原父,留吾劇飲數日。酒酣,謂吾曰:「昔陳季弼告陳元龍曰:『聞遠近之論,謂明府驕而自矜。』元龍曰:『夫閨門雍穆,有德有行,吾敬陳元方兄弟;淵清玉潔,有禮有法,吾敬華子魚;清修疾惡,有識有義,吾敬趙元達;博聞強記,奇逸卓犖,吾敬孔文舉;雄姿傑出,有王霸之略,吾敬劉玄德。所敬如此,何驕之有?餘子瑣瑣,亦安足錄哉!』」因仰天太息。此亦原父之雅趣也。吾後在黃州,作詩云:「平生我亦輕餘子,晚歲誰人念此翁?」蓋記原父語也。原父既沒久矣,尚有貢父在,每與語,今復死矣,何時復見此俊傑人乎?悲夫!

懷古  廣武嘆  昔先友史經臣彥輔謂余:「阮籍登廣武而嘆曰:『時無英雄,使豎子成其名!』豈謂沛公豎子乎?」余曰:「非也,傷時無劉、項也,豎子指魏、晉間人耳。」其後余聞潤州甘露寺有孔明[6]、孫權、梁武、李德裕之遺跡,余感之賦詩,其略曰:「四雄皆龍虎,遺跡儼未刓。方其盛壯時,爭奪肯少安!廢興屬造化,遷逝誰控摶?況彼妄庸子,而欲事所難。聊興廣武嘆,不得雍門彈。」則猶此意也。今日讀李太白《登古戰場》詩云:「沈湎呼豎子,狂言非至公。」迺知太白亦誤認嗣宗語,與先友之意無異也。嗣宗雖放蕩,本有意於世,以魏、晉間多故,故一放於酒,何至以沛公為豎子乎?  塗巷小兒聽說三國語  王彭嘗云:「塗巷中小兒薄劣,其家所厭苦,輒與錢,令聚坐聽說古話。至說三國事,聞劉玄德敗,顰蹙有出涕者;聞曹操敗,即喜唱快。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澤,百世不斬。」彭,愷之子,為武吏,頗知文章,余嘗為作哀辭,字大年。修養  養生說  已饑方食,未飽先止。散步逍遙,務令腹空。當腹空時,即便入室,不拘晝夜,坐卧自便,惟在攝身,使如木偶。常自念言:「今我此身,若少動搖,如毛髮許,便墮地獄。如商君法,如孫武令,事在必行,有犯無恕。」又用佛語及老耼語,視鼻端白,數出入息,緜緜若存,用之不勤。數至數百,此心寂然,此身兀然,與虛空等,不煩禁制,自然不動。數至數千,或不能數,則有一法,其名曰「隨」:與息俱出,復與俱入,或覺此息,從毛竅中,八萬四千,雲蒸霧散,無始以來,諸病自除,諸障漸滅,自然明悟。譬如盲人,忽然有眼,此時何用求人指路?是故老人言盡於此。  論雨井水  時雨降,多置器廣庭中,所得甘滑不可名,以潑茶煮藥,皆美而有益,正爾食之不輟,可以長生。其次井泉甘冷者,皆良藥也。《乾》以九二化,《坤》之六二為《坎》[7],故天一為水。吾聞之道士,人能服井花水,其熱與石硫黃鍾乳等,非其人而服之,亦能發背腦為疽,蓋嘗觀之。又分、至日取井水,儲之有方,後七日輒生物如雲母狀,道士謂「水中金」,可養鍊為丹,此固常見之者。此至淺近,世獨不能為,況所謂玄者乎?  論修養帖寄子由  任性逍遙,隨緣放曠,但盡凡心,別無勝解。以我觀之,凡心盡處,勝解卓然。但此勝解不屬有無,不通言語,故祖師教人到此便住。如眼翳盡,眼自有明,醫師只有除翳藥,何曾有求明藥?明若可求,即還是翳。固不可於翳中求明,即不可言翳外無明。而世之昧者,便將頹然無知認作佛地,若如此是佛,猫兒狗兒得飽熟睡,腹搖鼻息,與土木同,當恁麼時,可謂無一毫思念,豈謂猫狗已入佛地?故凡學者,觀妄除愛,自麤及細,念念不忘,會作一日,得無所住。弟所教我者,是如此否?因見二偈警策,孔君不覺聳然,更以聞之。書至此,牆外有悍婦與夫相毆,詈聲飛灰火,如猪嘶狗嘷。因念他一點圓明,正在猪嘶狗嘷裏面,譬如江河鑒物之性,長在飛砂走石之中。尋常靜中推求,常患不見,今日鬧裏忽捉得些子。元豐六年三月二十五日。  導引語  導引家云:「心不離田,手不離宅。」此語極有理。又云:「真人之心,如珠在淵,眾人之心,如泡在水。」此善譬喻者。  錄趙貧子語  趙貧子謂人曰:「子神不全。」其人不服,曰:「吾僚友萬乘,螻蟻三軍,糠粃富貴而晝夜生死,何謂神不全乎?」貧子笑曰:「是血氣所扶,名義所激,非神之功也。」明日問其人曰:「子父母在乎?」曰:「亡久矣。」「嘗夢見乎?」曰:「多矣。」「夢中知其亡乎?抑以為存也?」曰:「皆有之。」貧子曰:「父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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